「上海批盪」都說明是「上海」,怎能說是「唔中」?「因為上海批盪不是來自上海呀。就正如福建炒飯不是來自福建、星洲沒有星洲炒米……」黎雋維這幾年來,為了研究上海批盪,來往內地、台灣、新加坡等,說其實早在上海批盪出現前,中歐、東歐地區已有這種技術:以水泥為本、再混入小石,模仿真石作為建材。「我們以為它與上海有關,但其實它與廣州的關係反而更多,現在廣州仍有很多建築物有這種批盪留下來。」既然來自西方,為什麼又說「唔西」?「因為傳入中國後,工人用上了本地的材料、加入了自己的方法,現在我們在上海批盪找到特色,在西方也找不到。所以你說它是西方嗎,又不完全是。在我研究的時候,常在一些歷史文獻中看到英國人用外國人的視角去談上海批盪如何中式,但本地人看見這些說法,又會否認這是中式。」
淺色做底 批盪才好看
交論文後的一星期,黎雋維帶我坐着電車,看港島現今仍可找到的上海批盪痕迹。上海批盪在港九都可以找到,尤其在1920至1960年代有大規模發展的區域,如北角、旺角、深水埗等。他的論文,集中研究香港這個年期的上海批盪,因為早在19世紀,西方國家已多用水泥為建築物的材料,但香港要到1910年代才開始,而白水泥要到1920年代才出現。「未有白英泥之前,水泥只有灰色,要用淺色做底,做出來的上海批盪才好看。」及至1960年代,香港政府出版一本建築材料的指引,當中有納入上海批盪的做法,「當政府統一做法後,上海批盪就變得一式一樣,都沒什麼好研究的了」。黎雋維的研究橫跨二戰的1940年代,還因為他認為建築是反映那一個年代的人如何生活,多於理論化地把建築物分門別類。「我們說建築物的歷史,總會說這是屬於戰前抑或戰後、什麼風格,但我覺得這樣的分類並不貼近生活,生活在那個年代的平民百姓,其實哪會理你是什麼風格?要做上海批盪,便看看這裏找到什麼材料,就是如此。」
既摩登又富東方色彩
上海批盪傳入中國後,尤其在廣東、福建沿岸一帶,工人會混入本地的材料如黃泥等,香港建築常用到的,也是這種混合方式。「如果以地域區分,香港的上海批盪與廣東、或者東南亞國家比較相近,而台灣、日本則是另一種。」這種建築材料做出的效果,正因為處於西方與東方之間,所以很受歡迎。「與上海沒有關聯,但又以『上海』名之,因為『上海』二字反映一種既摩登又富東方的色彩,把西方的技術轉化成很有中國性格。」黎雋維發現,不少用上海批盪的建築物,都是比較富有的中產階層,不少是東南亞有生意往來的華人,而在東南亞國家用上海批盪的,則很多是海外華人。「他們身處的文化環境都相似,想要展現自己摩登、接受西方事物,但同時又擁護中國人的身分。」
上海批盪是什麼?
一種模仿石頭材質的建築工藝、讓以水泥興建的建築物看起來像用石材建成。方法是用水泥漿混入碎石,待至大半乾後,再洗走表面未凝固的水泥,讓部分碎石外露,做成凹凸不平的表面。內地稱之為「洗石子」,台灣則跟日本稱之為「人工石塗」。
1930年代 虎豹別墅(大坑道15A)
建於1935年的虎豹別墅,由祖籍福建的緬甸華僑胡文虎兄弟所興建,在中國園林建築群之中帶有強烈的南洋味道,既有中式的亭台樓閣,同時又用了既摩登又富東方色彩的上海批盪、營造出石材的質感。「與一般灰色的不同,虎豹別墅的上海批盪用上黃色,想表現中式的風格,但又唔中得晒,亦是一種卡在中間、in-betweenness的感覺,這不會在其他建築物上看到。」
1930年代 書館街3-4號/大坑第二巷4號
大坑原是一條客家村,除了著名的蓮花宮之外,新村街還有一座清末民居,可以反映當年的大坑村是什麼模樣。及後大坑逐步發展,在橫直交錯的小街小巷之間,仍有兩座唐樓以上海批盪為外牆材料。第二巷4號是一座三層高唐樓,建於1933年,獲列為三級歷史建築。全幢建築物外牆都用了上海批盪,近年因為租予咖啡店和化妝品牌,地舖外牆分別在上海批盪髹上了黑色和粉紅色,惹來一輪爭議,如今復修還原。建築物之上,摩登之處是外牆壓有幾何圖案的裝飾,黎雋維說這與上海批盪想表現的摩登感覺同出一轍。「這是很典型的1930年代當代藝術風格,用幾何圖案的元素。普通水泥批盪不能做出這效果,只有用上海批盪壓出來才有質感,像用石雕出來一樣,但其實是印上去,很容易。」
書館街3至4號,也是建於1930年代,因為全幢用上海批盪,在旁邊其他的唐樓之間鶴立雞群。現在的地舖外還放滿植物,是大坑其中一個打卡熱點。
1950年代 融苑(浣紗街65-71號)
浣紗街的盡頭,有一個看上去已有相當歲月痕迹的平房建築群,是建於1958年的公務員合作社住宅。建築群的大門是一道用了上海批盪的門拱,驟眼看上去並不怎樣特別,但黎雋維說這是他至今在香港唯一見過的設計:「仔細看的話,你會看見門拱的邊緣是用過工具壓出一條條坑紋作為裝飾。這建築物,也是由錢乃仁(聖猶達聖堂建築師)設計的。」
1950年代 天主教聖猶達聖堂(北角建華街30號)
1950年代,北角堡壘街一帶大規模發展為住宅區,那年頭興建的建築物,有部分如今仍然屹立,當中包括一街之隔的天主教聖猶達聖堂。黎雋維2016年來考察時,對整幢都以上海批盪為外牆的聖堂留下深刻印象,沒想到現在重訪,上海批盪的痕迹只留在大門之上。
翻新後 上海批盪被拆
「建築物的外牆,壓有幾何圖案,原本圖案顏色與外牆底色是刻意有些微分別,配襯很有心思,但現在翻新後都看不見了。」除了上海批盪,整座建築物的玻璃窗排列也很摩登,「有別於包浩斯常用打橫的線條,這聖堂的玻璃窗排列是打直的」。
黎雋維說,1949年後,不少來自上海、南京等內地城巿的建築師逃至香港,為香港建築帶來很大轉變,聖猶達聖堂的建築師錢乃仁亦是其中之一。聖堂在1957年落成,現在僅餘大門看到上海批盪,但黎雋維說這是否原裝的批盪、後來有沒有經過重修,也不得而知。
文 // 陳嘉文
圖 // 陳嘉文、受訪者提供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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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e 14, 2020 at 03:38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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